章门弟子,对太炎先生都十分尊崇。昔在沪上,曾见《水经注图》一书,开本阔达,首册黏有小签,题“戊辰四月□日奉诒/先生。弟子黄侃”两行,下钤“黄侃之印”,应是送给老师章太炎的。《黄侃日记》民国十七年四月十日(1928年5月28日)记,“旭初来饭,以钱折书单付之,又托呈杨氏《水经注图》八册于先生”,所记就是此书,日期是“十”字无疑。

1932年末,国学讲席会创建之前,受李根源、金松岑等之邀,章太炎已到苏州讲学。汤志钧《章太炎先生年谱长编》对此记录不多,新近《年谱长编》增订本,据苏州报纸上的新闻补入不少,但仍不能连贯。
潘景郑先生自1931年拜章氏为师后,联络频繁。其1933年《癸酉日记》稿本,对章氏本年两次到苏讲演,记述详明。二月初四日(2月27日),“薄暮,徐沄秋电话招往大华,公宴章太炎师,以今日来苏,即往,席散而返”,当时章氏侍其巷寓所修缮,故借寓十全街李根源的曲石精庐。休息一周后,开始讲学,为期两周左右,潘氏《癸酉日记》均有记录:
二月初十日时,至三元坊苏中,今日公宴章师,席散,复摄影而返。
十一日辛未,阴晴。午后往十全街李氏,谒章师。四时半到国学会,听师讲《论语》,取所著《广论语骈枝》讲之,予强为记录之役,讲毕而返。
十二日壬申,雪。午前未出门,暮往国学会听章师讲《论语》而返。
十三日癸酉,午后往十全街李氏谒章,正写联。四时半同至国学会,今日仍讲《论语》。散会返家。
十四日甲戌,雨。薄暮,至国学会,听章师讲《中国历代领土之广狭》而返。
十五日乙亥,阴雨。午后,至国学会,俟久,师来,今日讲《中国人种之变迁》,并充记录。
十六日丙子,晴。午后,至图书馆听讲,并充记录。今日讲《中国兴亡之由来》。
十七日丁丑,晴。赴十全街谒师,系昨晚约谈故也。午后,求师书“盉宀”二字篆额。至图书馆听师讲《明清社会政治之变迁》,散会而返。
廿一日辛巳,晴。竟日未出门,以闺人赴观音山扫墓故也。今日太炎师讲演未得往,怅怅。
廿二日壬午,晴。至国学会,听师讲《文章之体例》而返。
廿三日癸未,晴。二时至车站,送太炎师回申。徐沄秋及诸左耕陪往。四时至阊门外张氏翕园观梅。

“盉宀”是潘氏所取斋号,一直沿用到晚年。《制言》上曾连载《盉宀群书校跋》,章太炎为之题额,则前所未闻。同年3月27日,潘景郑和五弟赴上海,接在姐姐家小住的母亲回苏,当晚住姐夫曹泰吉家。曹泰吉名凤来,即学者曹道衡的父亲。次日午时,潘氏专程“往同福里谒章师,稍谈即返曹氏”,乘三点十五分车回苏。到了5月30日,章门四大弟子之一的吴承仕(检斋)来苏,吴梅设宴请他,招潘景郑作陪,两人“谈及章师丛书集款,即面应之”。
1933年章太炎两次到苏州讲学,第二次是中秋节过后,《癸酉日记》也有记录。八月二十五、二十六两天因潘景郑牙痛,未去听讲,以致有所缺略:
八月二十四日,晴,早起往田行,即至十全街李氏宅谒章太炎师,未值而返。三时许,至国学会,今日章师演讲之题为《孟荀之比较》,予为金、李等强作记录。散后,又欲予清理,予坚不受而去。
二十七日,至十全街谒章师,长谈,以所著《古文六例》见示。因乞假归录副。午后,同赴国学会,今日师讲《今古文源流及异同》,予为记录。讲毕,其清稿佩诤仍乞予清理。
二十八日,整理讲稿。午后,仍往国学会,今日师仍讲《今古文》。
二十九日,录师所为《古文六例》。午后,金松岑以《国学商兑》稿嘱校,即校毕送去。暮至国学会,今日师讲《儒学之异同》,予又为记录。佩诤又以昨稿乞予清理,却之。
九月初一日,午后,至十全街谒章师,未值。……至田行,又至国学会听讲,今日师讲宋学,予又为记录。
初二日(星期五):午后,往十全街谒章师,谈至四时许,同至国学会,今日师讲明儒学。
初六日,至公园,以今日章师仍未演讲,即返。
初七日,薄暮,至国学会,今日师讲转注、假借。予为记录而返。
初八日,午后,至国学会,师今日讲《古文六例》,明日停止不讲矣。
初十日,午后,至十全街,听章师讲其求学之趋向及经过情形,印泉留晚饭而返,并以少宰公画一幅为赠。
十一日,午时,往车站送章师,登车稍挤。王乘六、施纯丞、诸祖耿、戴镜澂四君为车带去,真可噱之事也。
章太炎未定居苏州以前,在和潘景郑的通信时,谈及对苏州几位年轻弟子的看法,“贝、汪二子,贝材敏而学疏,汪根柢略具,精力似非甚健。但使仲琪不入歧路,不务速成,青在能优游博观,加以覃思,皆有成就可冀。若季海,只须平进,十年以后便当绝伦起群”,今日返观,堪称知人。贝仲琪、汪柏年两人英年早逝,声名不彰。朱季海翁成名虽早,得享高寿,但后半生境遇不佳。潘氏《癸酉日记》提到朱学浩(季海翁大名)来借《六书韵征》《文选音义》等书;贝、汪二人先后成婚,潘氏书赠喜联,片言只语,实为章门之重要史料。